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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9章 為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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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9章 為籠

◎裴先生……太苦了◎

阿蒼第三次將東西送入屋子裏, 棠梨卻依然聲稱自己沒胃口。

阿蒼皺了下眉,親自打開食盒,把食物一一拿了出來。

滿桌子好菜, 讓人觀之食指大動。

偏偏棠梨瞥了一眼,神情怏怏道:“阿蒼,我真的不想吃。”

阿蒼充耳不聞,盛了一碗湯放到她面前:“喝湯。”

自從那個十一和她在屋子裏嘀嘀咕咕了半個時辰, 棠梨就變成這樣了。

他不知道十一和她說了些什麽,但是棠梨這般模樣, 讓他十分不悅。

見棠梨依然沒有動筷的意思, 阿蒼沈默片刻,幹巴巴警告:“你不吃東西,我就找他打架。”

棠梨終於沒忍住, 瞪他一眼:“想不到你還會威脅人。”

她終於是拿起了勺子, 開始喝湯。

面具之下, 阿蒼終於露出一絲笑意。

他也坐了下來, 陪同她用飯。

只是一頓飯棠梨吃得食不知味,平日裏愛吃的菜如今卻連動筷的意思都沒有。

阿蒼給她夾了幾筷子菜, 棠梨本想冷落一旁,但對上少年的視線, 她手輕輕一抖, 還是乖乖吃了下去。

棠梨原本不是這麽容易被影響的人。

好歹前一世也平白受了許多磋磨,尋常之事如今已經很難影響她的心境。

然而……

一想到裴時清的身世, 她再度覺得食不下咽。

她知道他的身份沒那麽簡單, 但萬萬沒想到……

他竟出身於當年榮極一時、最後卻被滿門抄斬的開國公府, 謝家。

當年謝家滅門慘案震驚朝野, 幼時棠梨亦有耳聞。

她記得爹爹曾嘆道:“帝王腳下埋忠骨, 可惜,可惜啊。”

昔日簪纓世家、名門望族之後,一夕之間不得不改頭換面,隱姓埋名……

棠梨不敢想象他這些年都是怎麽過來的。

謝家種種,棠梨也是聽聞過的。

謝家原也是綿延百年的名門清流,基業甚豐。

謝家那位開國公與魏煬帝年少時乃是至交好友。

後來被魏煬帝說動,傾舉族之力跟隨魏氏討伐前朝,謀奪天下。

後來魏煬帝登基,封謝氏為開國公,謝氏則將視若明珠的嫡長女嫁與帝王家做太子妃。

一時間謝家榮寵無雙,天下人莫敢不尊。

怎料當年的開國公本以為是要與明君一同開創盛世,後來卻也讓謝家落得個功高蓋主、帝王猜忌的下場。

開國公和魏煬帝先後去世之後,新帝登基,皇室對謝家的猜忌便如籠中猛獸,一下子被解開了繩索。

加之新帝當年迎娶謝玄嬋,原本就是出於政治考量,他心悅之人另有其人,也就是如今的周皇後。

周氏雖得皇帝寵愛,但到底只是一個貴妃,處處被謝皇後壓了一頭,自然視謝家為眼中釘、肉中刺。

開國公逝世後,周家沒少從中作梗,帝王猜忌之下,謝家終究落得一個狡兔死、走狗烹的結局。

可憐謝氏滿門,含冤葬身於屠刀之下。

如今得知裴時清的身份,棠梨不由得背脊生寒。

在位之人,是他的親姑父,前太子魏瑯,則是他的表兄。

然而天家無父子,前太子魏瑯,被周氏囚於地牢,生生放血而亡。

裴時清的姑姑謝皇後,在勤政殿前磕了一夜頭,血流滿面,沒能換得帝王一顧。

最後被賜下鴆毒,草葛裹屍,死後連皇陵都沒能入。

隨之而來的,便是謝家被滿門抄斬,一把大火,將過往榮華燒了個幹幹凈凈。

裴時清他……怎能不恨?

胸口起伏片刻,棠梨閉眼緩緩吐了一口氣。

裴先生……太苦了。

如今他將自己送走,不過是想在腥風血雨來臨之前護她周全,她又怎能對他生怨?

十一原本做好了棠梨要鬧的準備,沒想到棠姑娘得知公子的身世之後,便再也沒提過要回上京的話。

相反,她整日裏怡然自得,或是提筆作畫,或是傍池餵魚。

觀察了幾日,十一緊繃的心弦總算是放松了些。

公子交代過,他們所處的位置越少人知道,棠姑娘的安全就能多一份保障。

最理想的狀態是棠姑娘呆在此處,直到政變結束。

因此即使是十一也不能與外界聯系得太過頻繁。

上京局勢風雲變幻,棠姑娘這般沈得住氣,倒叫十一刮目相看。

棠梨正臨水而坐,提筆作畫。

她此時正坐在一處小閣樓中,閣樓外荷葉亭亭,碧波蕩漾。

微風拂來淡淡荷香,叫人心曠神怡。

謝家多年積累,饒是一夕之間蒙此大難,但到底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。

裴時清準備的這處庭院亦是處處雕梁畫棟,曲水荷池,亭臺樓閣應有盡有。

莫說是住一個她,就是住上百個她都不會嫌小。

棠梨筆下微微一用力,濃重的赤色在宣紙上暈開,筆下粉荷倒像是染了鮮血,透出妖冶。

唇上刺痛尤在,似乎輕嗅之間,便能聞到冷香在唇齒之間彌漫。

棠梨微微閉眼,將那些擾亂人心思的情愫都趕了出去,冷靜思考著眼前的局面。

接連多次遇險,她又怎不知裴時清良苦用心。

雖說方式是粗暴了些,但的確是有效的,至少她現在不就乖乖呆在這處庭院中了嗎。

可是越仔細琢磨,越覺得處處不對勁。

如今置身於這處庭院,棠梨驚覺這庭院的格局竟有些像青園。

不,或者說青園的飛檐鬥拱,一花一木,分明是照著這處庭院的格局來布的。

更令她詫異的是,這庭院中甚至備下了各式各樣的畫具。

棠梨仔細看過,畫具都是嶄新的,並沒有人使用過的痕跡。

裴時清不喜作畫,這些畫具……又是為了誰準備的呢?

若說藏書閣中的孤本典藏都是為了替此間主人解悶早早布置下的,可那些畫具,分明是新近才添的。

棠梨在其中看到了徽音閣新出的荷香紙。

徽音閣的荷香紙只在七月荷花正盛的時候售賣。

取的都是當年新開的荷花做材料,制成的紙色白如雪,散著淡淡荷香,故而得此名。

荷香紙不易保存,只消月餘,香氣散盡後,便與普通宣紙無異。

這處庭院中的荷香紙香氣猶存,所以必定是不久之前采買的。

這些東西……又是他在什麽時候備下的?

棠梨凝視著手下被她毀於一旦的荷花圖,面無表情擱下了筆。

本以為當時自己犯蠢,告訴裴時清自己要離開上京會傷到對方。

卻不曾想……他或許根本沒給過自己離開的機會。

若是她當時真的離開上京,會不會也如同這次一般,被人悄無聲息送到這處宅院中來?

他是想保護她不錯,卻也在為她編織一個華麗的牢籠。

棠梨想到這裏,不由得氣悶。

好一個太子太師,好一個首輔大人,若是此刻見到他,她倒是真想問問——

是不是從將青園租給她那一刻,他便開始謀劃這一切了?

自己還當他光風霽月,克己覆禮,原來……原來他一開始就抱了別的心思!

得知他身世之後的心疼都被沖散了不少,棠梨將桌上畫紙揉成一團,恨恨往地上一摔。

阿蒼和十一在庭院中切磋武藝。

原本兩人都是不喜言辭的人,但整日裏呆在庭院裏,憋得慌,不知道誰先起了個頭,兩人開始在閑暇時間切磋起武藝來。

正打到酣暢淋漓處,忽然聽到閣樓裏哐當一聲。

二人對視一眼,飛快沖到閣樓中。

博古架被人撞歪,上面擺放的東西散落一地,棠梨正彎腰拾撿。

十一問:“棠姑娘,怎麽了?”

棠梨拿起一只掉落的銀質小瓶,搖頭道:“走路沒註意,不小心撞倒了博古架。”

阿蒼飛快地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,“我收起來,不放這。”

棠梨心神恍惚,隨意點點頭:“好。”

他這屋子裏不知都藏了些什麽好東西,還是收起來好,省得又不小心被她撞壞了。

十一聽到棠梨這麽說,也忙蹲下來一起幫忙撿東西。

棠梨一邊撿,一邊觀察這些被她不小心碰掉的東西有沒有損壞,若是壞了,最後她一一賠他便行。

撿著見著,她手指忽然一僵。

她垂眸看去。

是一尊不過巴掌大小的玉質小像,雕的是兩個坐在棋盤前的小人。

小人的臉還未來得及雕刻,只能看出一個是女子,另一個是男子。

女子依偎在男子膝頭,微微仰著頭,一副嬌憨的模樣,男子的手輕撫女子的頭發,溫柔似水。

棠梨的心尖像是被綿綿細針一紮,耳尖都霎時泛起紅來。

十一和阿蒼註意到她的停頓,紛紛看過來。

棠梨用袖子將小像一遮,面上發熱,偏偏神情淡然:“怎麽啦?”

十一搖搖頭,又開始撿起東西來。

倒是阿蒼狐疑地看了她的袖子一眼,最後挪開視線。

棠梨微惱,但她遮遮掩掩在先,此時若是把小像拿出來,反倒有些尷尬。

於是她只好繃著一張臉,悄悄將玉質小像收到了袖子中。

***

上京。

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長街角,長公主半倚在馬車裏,往日嬌艷的面容籠上幾分陰郁之色。

侍女跪坐在軟毯上,替長公主剝著葡萄。

晶瑩剔透的果肉堆在琉璃小盞中,煞是好看。

侍女將銀簽遞給長公主,柔聲道:“殿下,裴大人許是有事耽擱了,您先用些葡萄吧。”

長公主睨她一眼,忽然一把奪過銀簽,往她臉上一擲:“他是你什麽人,你竟也要為他說話!”

銀簽鋒利,劃過侍女的臉頰,留下一條淡淡的血痕。

侍女渾身顫抖匍匐在地,不停求饒:“殿下息怒,殿下息怒……”

長公主胸口起伏,頭上金簪搖晃,惡狠狠瞪著她。

自從她得知真相後,越發暴躁易怒。

一對奸夫淫.婦,竟將她誆騙了十幾年,還讓她鞍前馬後為那奸生子綢繆?

她恨不得現在就把那蠢婦剝皮抽骨!

她不好過,底下的人自然更不好過。

就連孫朝洺近日裏都不敢觸她的黴頭,偏讓這侍女碰上了。

長公主睨著抖如篩糠的侍女,眼睛裏劃過一絲狠辣,正要開口,忽然響起一道清冷的聲音。

“殿下,恕下官來遲。”

長公主掀起車簾,只見裴時清一身官服,雙手作揖立在她的馬車外。

長公主哼笑一聲:“裴大人如今也是大忙人,竟叫本宮好等。”

裴時清淡淡道:“陛下有事相商,一時間拖得久了些,還望殿下贖罪。”

長公主眼眸微亮,打發跪在地上的侍女:“下去。”

侍女知道自己僥幸得了一命,連忙佝僂著身子退下。

長公主扶了下頭上金簪,笑著對裴時清說:“方才等大人等得有些心焦,一時失態了,大人多多包涵。”

裴時清笑了下:“自然不會,公主請。”

長公主目送著他上了另一輛馬車,一時有些好奇,這裴時清要帶她去哪裏?

兩輛馬車一前一後沿著街緩緩行駛,不多時,到了一處偏僻的宅院前。

長公主下了馬車,隨著裴時清一路往宅院中走。

裴時清一言不發,長公主也不明白他今日邀自己來到底是作何打算,只好斂了心思跟著他走。

待到跨過一座拱橋,不遠處的荷池霎時映入眼簾。

荷池旁立著一個身著玄色衣袍的男子,聞聲回過頭來。

長公主看清那人的一剎,臉色蒼白如雪,渾身發顫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。

侍女扶住她的那一刻,長公主眼眸中迸發出滔天怒意,正要氣勢洶洶往前走,忽地被一道聲音打斷。

“殿下,且再看一看。”

那聲音如同朔風吹雪,激得長公主輕輕一顫,她瞬時清醒過來,再度仔細看去,卻發現荷池邊的男子,和駙馬只是有七分相似。

只是方才那場景分明像極了她與駙馬初遇,這男子又穿著與當時駙馬類似的衣裳,心神大亂之下,長公主才會認錯人。

長公主回過神來之後,生出幾分惱怒:“不知裴大人繞了這麽大個彎子,竟是為了愚弄本宮?”

裴時清似笑非笑看著她。

長公主也並非無腦之人,盯著他,一點一點壓住自己的怒氣,問:“裴大人到底是作何打算?”

裴時清朝著玄衣男子招了下手,玄衣男子走過來,朝兩人行禮。

長公主又仔細看了他兩眼,發現此人的確有幾分駙馬的神韻。

若說這男子的長相只是有五分相像,那他的一舉一動則硬生生給自己多添了兩分相似。

長公主越打量越發覺得心驚。

最後她竟是脫口而出:“此人乃是你精心調教過的。”

裴時清笑而不語,卻只是淡淡立在拱橋邊:“殿下看此人如何。”

長公主後背發寒,心道此人果然是深不可測,若不是今日看到一個以假亂真的假駙馬……她都不會想到他竟早早便開始綢繆。

她忽然前所未有的篤定,謝家之仇,必能得報。

這盟友……倒是交得值。

於是長公主正色道:“甚好,若是像今日這般遠觀,倒真與那人相差無幾。”

裴時清點頭:“如此甚好。”

他似是不經意般問:“殿下可還記得,駙馬會因一物起疹子?”

長公主楞了下,臉上浮現出悵然之色,她苦笑:“怎會不記得。”

駙馬不能靠近茼蒿,若是被茼蒿近身,會立刻渾身起滿疹子,高熱不止。

因此他十分討厭茼蒿,公主府裏因為這個原因,向來是不允許茼蒿出現的。

裴時清點頭:“殿下有所不知,太子殿下,也不能沾惹茼蒿,否則會渾身起疹子。”

長公主瞳孔一縮。

隨即她冷笑道:“是麽。”

萬萬沒想到,洺兒沒隨他爹,倒叫那奸生子隨了去。

裴時清施施然拂了下衣袖,微笑道:“我需殿下配合我,做一出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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